王勤伯:致敬“小诗人”胡续冬

发布时间:

2021-08-25 19:3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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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nba录像吧

写作,是给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事物寻找恰当的话语分量。但在死亡的巨大虚空以及死亡的虚空映照出的现实荒谬面前,世人总是失去表达的自信。

王勤伯:致敬“小诗人”胡续冬(1)

胡续冬的突然去世也让我们突然面对着日日夜夜用现实和理想去掩盖的那个虚空。到底应该怎样纪念他?就像到底如何描述虚空一样令人难堪。

在一个诗人死后,罗列了全部学历和作品的讣告是否比一段他听不懂的土著祭师咒语更有价值?

图比,还是不图比,这是个问题。

我相信此刻的胡续冬,正在云端带着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嬉皮笑脸,看着媒体记者、出版社编辑、诗人友伴们总结他的一生时遭遇的种种困惑。

他是这样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鲜活存在,死去了也比很多活着的人更鲜活一百倍。然而对于遇到任何人和事都要排出“文学史座次”的评论人士,这个鲜活到爆的家伙写出的诗歌却仅仅让你见证过他无可比拟的鲜活,见证他创作时的纯真和快乐——他如此沉浸于自己的鲜活和快乐,如此缺乏野心和占有欲,从未想过要为“文学史地位”和死后的讣告留下半点余地。

胡续冬的存在和“伟大”扯不上半点关系,他是许知远式自我标榜和刻意深沉的对立面。或者说,在许知远们喋喋不休的“我们这个时代”面前,胡续冬那个映照在伟大和深沉镜子里的童真就是一个无声的回应。

每一个认识胡续冬的人都在他突然离去后感受到了一种真实的“失去”,就像自己的内心被挖走了一个在忽视和忽略中不经意珍藏的角落。我不认识胡续冬,但他却是最近10年我在写作和报道中引用最多的人,他讲述的巴西故事,他翻译的巴西诗歌和歌词,他介绍的巴西文学评论……

中国的拉美研究者大多数我都很憎恶,他们所做的工作只是自我投射。他们大多缺乏对诗歌、音乐、足球的感知能力,产出的作品就像在亚马逊丛林里用塑料大棚种植出的大白菜。胡续冬刚好相反,除了是个伪球迷,他对诗歌和音乐是真懂真迷,而且他从来不投射。

从北大中文系到西语系研究生,又再成为葡语诗歌翻译者,这本身是一场神奇的跳跃,也只有极具才华的人才能完成这样的旅途。90年代的胡续冬是“北大校园文化”的代表人物,但《去他的巴西》让他找到了另一份精神归宿。

在诗人巫昂的记忆里,胡续冬是一副“又南美又四川的奇特的模样”。这是一份细腻精确的观察。南美和四川,或者南美和大西南,并非不搭调,甚至自有其内在联络。不止一个巴西朋友对我说过,大西南是中国的拉丁地带,四川是中国的巴西。

胡续冬并不一定是个精神巴西人,他出生在巴山以西,他身上有着自带的巴西。他的那份令人绝无可能无动于衷的鲜活和热情,他标志性的嬉皮笑脸,他让人首先怀疑最终又叹服于其才华的玩世不恭,都是他的巴西DNA。

要了解胡续冬的纯粹和亵渎,最便捷的路径是听听他在北大晚会上带着嬉皮笑脸嘶吼的那曲《国际歌》。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携带着很多从未也从不会进入史书的历史,例如胡续冬那张一半四川一半巴西的嬉皮笑脸。它来自代表主流、正统的外来移民和代表偏门邪道的非主流人口、原住民之间的相遇和交融,在传承和塑造中决不放弃各种古灵精怪的改造和亵渎。亵渎!是的,没有亵渎,哪有纯真?哪还会有诗人和艺术?

胡续冬毫无疑问让我想起巴西诗人维尼修斯(阅读链接:巴西水彩画(13)——"小诗人"维尼修斯)。维尼修斯去世时也让总结他一生的文学后人感到为难,甚至不乏对其“三心二意”发出叹息者。然而,这位被作曲家汤姆∙裘宾昵称为“小诗人”(Poetinha)的维尼修斯,在巴西人心中竟然占据着如此的分量。还是巴西大诗人德鲁蒙德说出了最合适的一句评语:“在我们(同行)中间,只有维尼修斯活得像个诗人。”

维尼修斯的一生只属于激情二字。他永远在恋爱,永远在沉醉,永远在歌唱,也永远在鼓励年轻人燃烧自己的热情。“巴西最黑的白人”这个自我定义,就是他的纯粹与亵渎。

胡续冬翻译最多的巴西诗人也是德鲁蒙德(我不喜欢安德拉德这个简称)。我认为德鲁蒙德对维尼修斯的评语用在胡续冬身上亦是恰如其分的。在这个以成就和履历决定一切的世界里,他带着诗人的热情与纯粹游离在外。他热爱每时每刻的“进行时”,而不是不断回头和总结比较的“完成时”,他像一个在沙滩上不断推倒重建自己童话城堡的孩子,他用诗歌传播创作的喜悦和热情,不是用作品和地位不断召集一场宏大的葬礼。

有人认为胡续冬如果不是英年早逝,还能写出译出更多更好的诗歌。我认为这样的叹息是无必要的,“胡子”来过一趟人世,这是他留下的最好一首诗歌。

再见,小诗人!Adeus,Poetinha.